萬里溪是林田山林場的母親河。春天溪水表層漂浮著青苔,我們會攜帶長竹竿,撈回青苔餵食鴨子。炎炎夏日,清涼的溪水,是消暑解悶的好去處,我們會想辦法避開大人的視線,跑去河邊玩水。男生比較大膽,結伴找到圳頭,那裡的河堤壩,水面寬闊適合跳水,男生快速脫掉衣服,一個接一個『咚』的往河裡跳。我們女生膽子小,只敢和鄰家大姐們,坐在水淺的石灘上,泡泡屁股,彎下腰來,玩起『藏嘴鼻』的遊戲。

 

    秋天的樹林變黃變紅,倒映在溪裡的景色,讓林田山增添更多的色彩。每到寒冬,山頭鋪上白色的霜雪,河水顯得格外陰森,加上刺骨寒風不斷吹著,人們一般不會輕易靠近溪邊的。不過有時情非得已,因為這樣的天氣,最適合醃漬菜脯和酸菜,母親會在夜裡用鹽巴醃好蘿蔔和芥菜,一大早我得挑到河床曝曬,一連要好幾天和河床的大石頭搏感情,一片一片的鋪在石頭上,好讓寒風在河邊盡情撒野,風越大越冷,對醃漬食品越有幫助,但是冷到我得隨時搓揉凍僵的指頭,有時摀著臉頰取暖,實在不想多逗留一分一秒。

 

    與萬里溪平行的,有一條3公尺寬的圳溝,它引萬里溪水,流到省道附近的長橋里,作為農田灌溉用水。流水悠悠,看似平靜,但水深足有一個大人高,大人們擔心小孩掉入踩不到底的圳溝,因此再三禁止我們到河邊嬉戲。禁歸禁,偏偏河邊有幾棵芭樂樹,長出誘人的土芭樂,旁邊偶而也長小番茄。記得有一次,我們暗地裡呼朋引伴,有人提供豬油,有人抓把鹽,有人帶來青菜,將空鐵罐當鍋子,竹枝、扁平石塊當碗筷,在河邊學大人升起了火,準備野炊。菜餚還沒上口,早有路過的大人去通風報信,各家媽媽人手一根絲竹,咻!咻!老遠的揮舞過來,我們見狀拔腿就跑,往四處分散奔竄,這就是我萬里溪旁圳溝邊的童年。這一次未完成的野餐,雖成絕響,卻讓我回憶無窮。

 

 

    颱風來時像猛獸,肆虐萬里溪,毫不留情的摧毀長橋里賴以維生的圳溝。洪水衝垮了上游的攔水壩,混濁的泥漿水,直接灌入圳溝,泥沙填滿原本的深溝,將河床墊高,河水引不進來,裸露的溝底,變成一窪一窪淺淺的水塘。每遇到這種情況,人們總會三五成群,帶著水桶、臉盆或畚箕,往圳底走,原本不能輕易接近的圳溝,頓時變成我們的最愛,看著大人撈魚捉蝦,運氣好的會抓到鰻魚、黃鱔,桶子裡裝滿翻白肚的溪哥仔。我們學著大人依樣畫葫蘆,卻一條魚都沒撈著,反倒沾滿一臉雙腳的泥漿,彼此相視笑笑,什麼話都沒說。最後帶著空桶,離開滿目瘡痍的圳溝,但想到晚餐有哥哥的戰利品,油炸溪哥仔,腳步也就輕快許多。

 

    颱風走了,雨停了,天晴了,萬里溪水變小了,也安分許多。暴漲的溪水沖毀圳溝,長橋里的里長率領大批人馬,肩上不是扛著鏟子,就是擔著畚箕。姑娘們穿著長長的袖套,在大斗笠上裹著包巾,將自己臉部緊密的封住,只露出兩眼,在艷陽烈日下,跟著壯丁們一鏟鏟的挖起溝底淤塞的軟泥,額頭揮灑出的汗水,恐怕要比挑起的沙土還多,大家都是為了家園,辛苦的努力賣命。加油!我只能站在菜園的一角,默默的為他們打氣。

 

    養豬是我家重要的副業,母親說可以透過養豬,存小錢換大錢,供我們讀書。豬的主食是蕃薯藤,除了自己種一些,大部分都是母親上山採野生豬菜。其實,餵食蕃薯才能幫助豬隻增加胃口,累積體重,是增胖的秘訣,所以家中有成堆的蕃薯。只要發現蕃薯快沒了,我便要犧牲玩樂,遠離同伴,獨自一人站在萬里溪河堤的尾端,高高的護堤上,守候在對岸工作要回家的泰雅族人,他們背上常有一袋蕃薯,把他們引到家裡是我的工作,雖然語言不通,在一番手腳比畫後,經過善意的微笑,通常都會明白,我們要買他的蕃薯,因此倉庫裡的蕃薯,很快又堆成小山。守候原住民的蕃薯,是我孩提時重要的工作,這份工作有時一待就是半天,還不見得能順利完成任務,最怕空手而歸。我不是很喜歡這種工作,但感覺可以分擔母親的辛勞,也就沒什麼怨言。

    萬里溪的對岸有青蔥的山林,偶有泰雅族人開墾的薑母園,到處爬滿野生的蕃薯藤,這是養豬人家的最愛,對母親來說具有致命的吸引力,為了把豬隻養得肥壯,儘管中間有一道湍急的河水,卻擋不住她冒險渡溪去摘蕃薯藤。有幾次,天空突然烏雲密布,隔壁的王嫂提醒我,快到河邊等媽媽,我立刻追著灰暗的天色,來到河邊等候母親,專注的望著對岸,搜尋熟悉的影子,直到母親安全過河歸來為止,才放下千萬個不安的心。這條平時看似溫順的河流,只要雲端深山裡下起驟雨,瞬時間會變得又兇又猛,發起威來會要人命。萬里溪呀!萬里溪!我真心愛你,卻也怕你。

   

 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etu383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