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我懂事以來,林場一向是生活方便、富裕的社群,雖然家家戶戶都是薪水階級,但我們過生活幾乎飯來張口、錢來伸手,水電完全免費,連衛生紙、升火用柴,都是林場主動配給。每次時間一到,母親和哥哥們憑薪柴配給單,到製材工廠,領取一台車鋸木剩下的邊材,回來後再鋸成幾小段,劈成大小適中,比比皆是的上等柴火。那段時候,每戶人家院子,都有一堵燒不完的柴火。

 

    不知從何開始,邊材多了一項功能,可以賣給造紙廠作紙漿,林場為了增加收入,取消家庭的薪柴配給,轉而鼓勵大家,多用製材工廠丟棄的木屑。我很快學會大人在竹籃裡鋪報紙,然後置入木屑又擠又壓的,再把一擔扎扎實實的木屑擔回家使用。改良過的爐灶口,塞滿扎實的木屑,如此足夠煮一頓飯,燒一大鍋的洗澡水,解決薪柴短缺的問題。可是沒過多久,木屑工廠成立了,原先棄之如敝屣的木屑有了新出路,本來鬆散的木屑,經過機器高速擠壓,變成一條硬梆梆的金箍棒,木屑的身價翻了幾倍,一夕之間成為林場的搖錢樹,卻苦了大家,沒了柴火炊飯很苦惱。

 

 

    情急之下,大家以不變應萬變,立刻把腦筋動到貯木場的樹皮。首先向鐵工廠的師傅卡油,請他免費為每家各打造一把長條狀的扁形鏟子,方便剷削樹皮。每天等林場下班後,趁天還沒黑,人手一鏟,越過鐵軌,鑽入貯木場中。我們小孩,學著大人挑準樹皮,選對最佳施力點,用鏟子頂住,再往前使力,樹皮聽話了,就慢慢脫離剝落下來,我們很快學到剝樹皮的技巧,跟著大人們一上一下的,在木材堆上跳過來躍過去,看著成堆的樹皮,心裡充滿成就感,也高興能為家裡盡一分心力。每當天色逐漸暗淡下來,望著餘暉中的彩霞,伴著低鳴的蛙叫聲,我感受到林場與天地融為一體,這一天,我突然感覺自己長大許多。

 

 

 

 

    從我家後院穿過月台,跨過鐵軌,就到了公共浴室。記得很小的時候,母親攜帶臉盆,盆裡放毛巾、肥皂,牽著我的手去到那裡,享受蒸騰的熱氣。熱騰騰的蒸氣,從鍋爐被引導出來,通過一條長管子注入檜木澡盆,就是現成的熱水,同時可供7、8個人浸泡。我很懷念那段短暫的日子,母親會幫我沖洗一番後,再一起浸泡在澡盆裡,尤其是寒冷的冬天,一泡入水中頓時全身熱血貫串,我乖乖依偎在母親旁邊,獨享母愛。稍後長大些,可以自己洗澡,母親的家務也更加忙碌,沒辦法再陪我到公共浴室,澡堂的魅力因此減半,但熱水中散發檜木香氣的記憶,一直隱約存在腦海。

 

    後來集材機旁,多了炊飯的蒸籠,洗米蒸飯變成我的新任務,當然我樂此不疲。其實整個過程輕而易舉,困難度不高,只要洗米加水,保證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吃,不過肚子餓了時,少了鍋巴啃食。在早期物資短缺的年代,我們早就懂得資源再利用,我懷念集材機旁的公共浴室和蒸飯籠,不管是澡堂的熱水,或炊飯的蒸氣,其動力都來自集材機鍋爐剩餘的蒸氣,不用的話,棄之可惜。

 

    在中山堂的腳下,鐵軌旁的空地,曾經有一間砂屋,不是海砂屋,我不知該用什麼名詞稱呼比較貼切。砂屋如今已經化為烏有,從林場蒸發到一點蹤跡也沒有。每次回到林田山巡禮,腦海裡自然會浮現砂屋老樣子,5坪不到的小庫房,水泥石塊砌成的簡易灶台,鋼條上的石礫,被日夜不斷錘鍊鍛燒著,這其中藏有好友金蓮一家人的汗水。葉家兄弟從貯木場邊的菜園,挖坑、掏石、篩砂選石,兄弟合力將沉甸甸的石礫挑上『機關庫』旁的砂屋,庫房裡隱約的烈火,夾雜著汗水,依然一幕幕的呈現眼前,像是退之不去的影片。

 

    那鍛燒過不起眼的砂礫,變得蓬鬆易碎,卻是林田山森林火車的無名英雄,碰碰車能夠神通的穿梭在蜿蜒絕壁中,它扮演重要的角色。當碰碰車拖著重量驚人的原木,碰到雨天、下雪天或在下坡路段,只靠車頭煞車是絕對不夠的,這時運轉手,會輕輕拉開砂箱閘門,砂礫慢慢滑入鐵軌上,讓所有駛過的台車減少磨擦力,達到安全煞車的效果,避免林場山林事故的發生。這種小小的創意,是前人的智慧,讓在山林中的工作人員受用無窮,經常化危機為轉機。林場燒砂工作對外發包,一直都是葉家的專利,小小的砂屋,在一家人同心協力下,造福無限。藉此機會,我要大聲的向我的同學葉金蓮說,謝謝妳們一家人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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