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東部的花蓮,每年都要面對大小不同的颱風,超級剽悍的溫妮颱風,揉亂了我的心靈,其他的也不好惹。『咻!咻!』的狂風,讓我感到不安,每當確定颱風要來時,大哥總是很快的從『眠床腳』,抽出一塊塊的防風板,順手推進玻璃窗戶外側的溝槽,再以5吋大鐵釘奮力一槌,木板緊緊的扣住,再大的風雨都不擔心。這時屋裡暗暗的,家中的生活步調改變了,母親總是提早把飯煮好,因為經驗告訴她,得趁風勢還小,灶火還聽話時,趕緊打理一切,要不然等到強風灌進來,不是煙囪腰斬,就是火舌往屋裡竄,到處烏煙瘴氣,嗆得大家都不好受。淋溼的柴火,加上唱反調的風力,灶火很難掌控,往往鍋底已有焦味,中間的米飯還半生不熟。這種與老天爺搏鬥的日子,從母親的眼神中,其實能感受到一絲不安,又有一點無奈,看著一家人難得的相處,母親會挖空心思,平時不常吃到的梅乾扣肉、紅燒醬瓜肉、花生糖都會一一上桌,這就是我既期待又害怕的颱風天。

 

 

    我家是日式房子,防風板平時不用時,就收藏在地板和地基之間的空隙,我們叫它『眠床腳』,既通風又可儲藏物品。強風會吹得玻璃窗『各!各!』作響,防風板在這種狀況下,給我們最大的保護,但它帶來的黑暗,使我寂寞無聊,這時我會請求大哥不要全給裝上,希望留一點空間,讓好事的我,可以透過縫隙看對面的鄰居,看屋外忙著防颱的大人,看被強風吹彎腰的鳳凰木,因為我不喜歡被困在屋子裡的感覺。

 

 

    稍後長大些,大嫂嫁入我家,也順理成章的加入颱風天鎮守的行列。總記得母親見我們無事可做,想幫我們解饞,便翻出儲存的花生,要我們剝殼,大嫂負責升火炒花生、煉焦糖,只見她熟練的將糖漿澆入炒熟的花生中,在鍋裡快速攪拌幾下,花生和著焦糖散發出濃濃的香氣,讓嘴饞的我,口水直流,雙眼盯著手拿玻璃瓶的大嫂,專注的來回壓平,直到花生糖成形為止,花生糖滑入嘴中,甜蜜在心頭。

 

    天亮了,颱風也走了,大哥卸下防風板,看見窗外平日壯碩的鳳凰木,變得垂頭喪氣,散落一地的枝葉,路上竟是殘缺不全的木板,上面有生鏽的鐵釘。當大人巡視災情,整頓殘破家園,忙得不可開交時,我總是趁機混水摸魚,出去透氣,面對萬里溪洶湧的溪水,有說不上的情懷,平日斯文秀氣的水流,在強風驟雨過後,像萬馬奔騰的澎湃,我手裡轉著傘花,看著滔滔的溪水,久久難以忘情。說也奇怪,這奔騰的溪水,一直深入我心,要不是關心我的表哥提醒,老遠叫喊『阿嬌!妳媽在找妳』,恐怕一時之間,我還不易從沉醉中甦醒過來。

 

    民國47年,家運不順,先是父親丟下我們,溫妮颱風的重創,接著沒多久,二哥得了急性盲腸炎開刀,住院一星期,母親去醫院照顧二哥,家裡只剩下我和念初中二年級的四哥。記得母親臨出門前,再三交待,要把家裡照顧好。那年我才7歲,養雞餵鴨比較輕鬆的事,我來做,煮飯餵豬比較粗重的,是哥哥的工作,雖然家裡沒『大人』,幸好有隔壁『柑仔店』的王嫂,不時過來探望,隨時伸出援手。

 

    早期的科技和資訊不像現代發達,大人們總憑直覺判斷颱風要來,譬如感覺四周的氣流熱熱躁躁的,看到天空的雲跑得很快,雲彩的顏色出現異常,圈養的牲畜急性不安。記得有一天放學,天空雲層灰暗,讓人透不過氣,我的內心壟罩一份不安,接著大雨急速的打下來。糟了!想到關在河邊鴨寮的鴨子,菜園邊的火雞,立刻火速往前衝去。結果看到河水暴漲,鴨子不見了,頓時一片茫然。

    七、八隻菜鴨,每天準時下蛋,可以賣錢貼補家用,十多隻土番鴨更是家裡經濟的來源,想到這裡就著急難過。我每天為填補蛋鴨的營養,『上山下海』撿蝸牛,黎明前摸黑撿蚯蚓,早出晚歸照顧鴨子的三餐,想到彼此建立的感情,就這樣落空,心中有說不出的難捨。更重要的是,母親臨行前的囑咐,想哭,但我不能,這時天更黑、風更強,怎麼辦?腦海突然浮現一個念頭,趕緊拾起空鐵罐,『噹噹噹---噹噹噹』的邊走邊敲,嘴巴『哩------哩---哩』的叫個不停,這是我和鴨子的共通語言,此時顧不得強風吹亂了我的頭髮,來回在大河和溝圳的土堤岸邊尋找,沒多久躲在草叢的鴨子,聽到我溫情的呼喚,『丫丫』探出頭來呼應了,我興奮的趕緊把失而復得的鴨子趕回家,疼我的王嫂適時出現,那時我忘了臉上流的是淚水還是汗水,總之,鴨子笑,我也笑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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