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間道

    住隔壁的小燕子的舅舅，熱心為我們安排西雙版納之行。知道我們選擇長途汽車前往，他的表情先是一陣驚訝，一會兒才緩和下來，我們被弄得一頭霧水，但又不便追根究底。只認為搭汽車甚於飛機，雖然時間上有些耽擱，但能飽覽沿途風光，圖得閒適的心情，沒什麼不好，因為這趟雲南之旅，行程不趕。我和好友慧中帶著幾件輕便的衣物和一張地圖，輕輕鬆鬆的到達事前探聽好的南窯長途汽車站。

    買好車票後為求得心安，另外花人民幣10元，投保旅途平安險。距離開車時間只剩三分鐘，售票員還慢條斯理的找保險單，我們兩人急如熱鍋裡的螞蟻，拿起車票，分頭衝到剪票口，站務員領著我們找到了班車，雙腳才踏上車，哇！窄小的通道，只容許一位標準身材的人勉強通過，有上下鋪的臥車，規格全以標準尺寸打造，兩人一鋪，若想翻個身，伸個懶腰，看來非得斯文一點不可，還好有各自的枕頭、毯子，可以平躺，也可以豎起斜背半躺，雖然我們買的是前段比較貴的下鋪車票，但開車的司傅，讓我們先暫時到中段的上鋪位。誰要我們是最後上車的乘客，乖乖的別無選擇。

    等一切就緒，車子緩緩的向南前進，不一會駛出城區，環顧四周，青翠的農田，蔚藍的天空，就像圖畫一幕幕在眼前飛逝，只有上鋪的乘客才有這份福氣。寬闊的視野，比想像中的更好，只是休息時上上下下比較麻煩。

    不知是否好奇心的驅駛，或是多一份的憐憫之心，眼光總是落在隔壁走道的一位瘦小的青年人身上，他默默無語，沉思在每一刻鐘裡。在每個用餐時間，車上所有的乘客都興沖沖下車用餐，唯獨他從隨行的牛仔布包裡，掏出已乾癟的小麵包，大口大口的啃咬著。看在眼裡，心頭一酸，和慧中不約而同的從背包摸出巧克力、口香糖與他分享。這份得之不易的情誼，促使這位遠從四川來的青年，眼神中散發出謝意，趕緊把接過手的食品收入囊袋，也許要留著和分別千里的愛人、孩子分享吧！這裡面隱藏著一位千里尋妻的故事。

    由於前往西雙版納的路途遙遠，想上個廁所，都是一件奢望的事，就在第一次休息前，實在是憋不住，只好下來請司傅行個方便，在閒聊間無意的暴露了台灣來的身分。這特殊身分總是繞在政治敏感話題上。搭訕的乘客，安全檢查的武裝警察，那怕是好奇，或是酸葡萄心理，都讓我興趣缺缺，笑而不答，敬而遠之，總可以吧！這是我倆共同的默契，事後真後悔自己的坦白率直，給自己憑添無謂的困擾，但願往後的行程小心為是。

    停停走走的，不知走了多少的路，嚐盡了熱帶的水果，有芒果、香蕉、鳳梨，但路途還是遙遠。車上的癮君子毫不客氣的，一根一根的點燃了起來，頓時車內煙霧瀰漫，只好暫以圍巾當口罩，望向窗外黑漆漆的一片，什麼高山峻嶺、萬豁爭流，只能憑空想像。就這樣迷迷糊糊的，睡也不是，看也看不清楚，只有打開腦門，回憶往事，終於豁然想通，為什麼小燕子的舅舅，知道我們選擇搭乘長途巴士時，會有迷惑的表情，。這趟24小時艱辛的車程，有二位司傅輪流開車，應該沒有安全上的顧慮，又可體驗大陸中下階層的生活，其實辛苦也是值得的。

    每次下車休息時，在車門右邊第一個單人臥鋪，坐著一位白髮斑皤的老婦人，椅座下印著駕駛員專用，哦！是一位飽經滄桑而不為動盪的時代鬥垮的女勇士。一聲『您好！』，迎來笑癟的雙頰，一口全掉光的牙齒，卻也拉近了彼此友誼，看著她一口一口吞著炒香的芝麻糊，趕緊往她手中塞了兩顆糖果。她76歲，每年辛苦的從昆明到西雙版納的孟罕縣，探訪當年知識青年下鄉支援，參加勞改的妹妹，數十年如一日，遠在叢林橡膠園工作的妹妹，有著這份手足深情，就是再辛苦也必定撐得下去，這動盪中的兒女，韌性比誰都強，比誰都真。

   在半睡中，被一陣搖晃震醒，看看手錶才四點一刻，摸摸身旁的衣物還在，心一安，沉重的雙眼又不聽使喚的繼續夢周公。一覺醒來，用車上僅有的燈光，望望窗外，怎麼車子仍停留原處。看著車下堆積如山的貨物，腳步聲夾雜著談話聲，回頭一瞧，咦！後座的一票老老少少全都下車去了，下鋪騰出了空間，車頂上的貨物架仍然繼續的卸貨中，整個車子的壓力減輕不少。原來這是一部貨車兼客車，見怪不怪，大陸上的長途汽車都是如此。不知道這批乘客裡誰中了大獎，到城裡大事採購，或是家族大遷徙，看著老人蹲在地上，滿臉得意的呼嚕！呼嚕！的抽起大筒水煙，那份悠遊自在的神情，看了真叫人羨慕。

    車到邊防檢查哨站，上來了一位年輕武警公安，盤查每位乘客的身分證件，遞上台胞證時，忽然雙眼一亮，犀利的眼神，詳細的驗過證件，確實無可疑之處後，嚴肅的表情才又緩和下來，但仍冷冷的說，台灣人，也是中國人。無聊！但願是酸葡萄心理。

    到了思茅，這是最具規模的休息站，有糖果、餅乾、各式各樣的熱食、礦泉水，但都提不起胃口，趁著車輛做道路行駛安全檢查，有較長的休息時間，活動一下筋骨。隨後繼續上路，車子安檢後神清氣爽多了，這時天邊也露出肚白，公路兩旁薄霧迷濛，有如一層薄紗輕罩在鄉野間，遠處不知名的村寨，炊煙裊裊，青翠的水田，不時有白鷺點綴，這種美麗的山光水色，已好久不見。正當沉思在田野情境中，頓時車內掀起一陣騷動，原來有兩隻頑皮的野象前來湊熱鬧，今天真是個不平凡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