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場最大的掌門人是場長,但作業課執掌外勤業務,負責原木的砍伐和運送,所以大家都稱呼作業課是林場的『山大王』。另外工務課,專責木材的加工、台車的維修、鉚釘的製作、宿舍的維建、景觀的保護---等等,組織也夠龐大。內勤方面的會計課、總務課,也都是林場業務的主軸。

 

    作業課的伐木股,主要的工作,是在窮山峻嶺中砍伐巨木,要做到大樹倒了,工人都平安無事,才算功德圓滿。因為伐木具有極高度的危險性,後來林場索性將這份專業的工作,轉給承包商經營,但工作中潛藏的危險因子,並未因此去除,只是換另一批人作業而已。砍伐下來的原木,散落平躺在山林間,得用鋼繩綑綁,拉動繩索匯集在一起,這是集材股要動腦筋的地方。接著運材股將原木平架在台車上,成串的與『碰碰車』掛在一起,這是運材股的工作。

 

    作業課跟我家特別有緣,在日據時代開發林田山初始,父親是日本人山崎先生首選的助手,一路勇闖山林,架設流籠索道,披荊斬棘為林田山打頭陣。山林開發到哪裡,父親的腳就踩在那裡。日本人走了,父親獨當一面,接下架設索道的重責大任,他堅守林場交付的使命,從日據時代到光復後的台紙公司、中興紙業公司,盡忠職守的精神始終如一。雖然中途因公去逝在自己熱愛的職場中,但大哥胡換珍,繼承父親的遺志,繼續留在作業課打拼,直到退休為止。如今林場泡沫化了,作業課也蒸發不見,但在家人的心裡底層,林場的作業課,是永遠的山大王。

 

 

    在繁雜工作之餘,林場主管部門,相當重視員工與眷屬的休閒娛樂活動,在中山堂定期播放電影,還有文化工作隊的不定期演出。團長陳金純才貌雙全,除了英挺的身材,又生得一副好歌喉,是康樂隊的推手,更是歌王兼鼓手,他嘹亮的歌聲,經常迴盪在林田山的整座山谷,是康樂隊的一絕。『謀ㄟ槓』彭維漢,是樂團的金喇叭手,吹起喇叭『答答滴---答滴答---』,總是鼓脹著雙頰,中氣十足,帶動樂團盡情演出,贏得掌聲不斷。

 

    我愛看電影,更喜歡欣賞康樂隊的表演,演員都是林場的員工子弟,也都是我敬愛的大哥大姊們,舞台留有他們的汗滴與足跡。回想起來,當時的演出內容保守中又有些前衛。大概我天生節奏感不好,手腳不靈光,唱歌跳舞與我無緣。但每次看見好友張金鳳和鄰家大姐曾淑芬,站在台上載歌載舞,跳起民族舞蹈更是美妙,看著她們柔軟的身段,隨著樂曲舞動著曼妙舞姿,一會兒旋轉,一會兒下腰,尤其是擺弄新疆舞曲,伴著輕快的歌聲『太陽下山,明朝依舊爬上來---』飛飄起大舞裙,甩動著修長的辮子,真讓人著迷。現在,只要面對著中山堂,這美麗的畫面,都會定格在我的腦海之中。

 

    球場是另一處娛樂天地,為什麼叫球場,一直無從查考。最早的記憶裡,球場是布幕一掛,就變成露天電影院,它在中山堂還沒落成前,一直是林場員工娛樂的好去處,那時我還很小,在唸幼稚園之前吧!已經想不起來演些什麼,只記得我喜歡和哥哥們湊熱鬧,每次都有糖果吃。每當黃昏時刻,鑼鼓聲響遍整座山谷,肯定是賣膏藥的來了,小孩趕緊洗澡穿上乾淨的衣服,帶自家的板凳,主動圍坐在球場邊,等候好戲上場。不久天色逐漸暗淡下來,鑼鼓聲敲得更緊密,這是在催促大人趕快出現。觀看的人群一圈包著一圈,首先由猴子出場,逗趣的耍猴戲,是孩子們的最愛,接著吃火吐火的表演,大人小孩都拍手叫好,再來是吞劍的功夫表演,主持人都會告誡在場的小孩不可模仿。每次在緊要關頭,總會來個中場休息,這是賣膏藥時間,大人都主動掏腰包搶購,買的什麼藥不見得清楚,我們孩子都不希望買的是蛔蟲藥,吃蛔蟲藥排出蛔蟲,是骯髒齷齪的事,被鄰居知道好丟臉。不知什麼時候開始,為了安全起見,出入林場都要檢查,外人不得隨意進入林場,來訪的親戚朋友,都要在檢查哨登記,具有草根性的民俗表演兼賣膏藥的,從此不再出現。中山堂落成以後,欣賞電影、看康樂表演、觀賞國劇演出,都進入中山堂,一切制度化,我們的休閒娛樂,成為高規格的享受。從此對球場的記憶逐漸模糊,卻回味無窮。

 

    環繞球場的外圍一周,有公共食堂、福利社、魚菜部、洗衣部、理髮部、冰店、米店、醫務室。我從小就不喜歡理頭髮,甚至到痛恨地步,偏偏那時女生都留西瓜皮髮型,經常要修剪,我便成為理髮部的常客。理髮部只有兩個位子,大人都要預約登記,我們小孩只撿大人剩下的時間,經常是一大早8點進入理髮部,到11點都不見得輪得到,所以我害怕等待,勝過於理髮。記得唯一一次享有特權,沒預約登記,也不用等候,那是父親因公殉職,出殯的前夕,鄰居給予同情的禮遇,他們都用日本話說『可歪索』,好可憐的意思,這種憐憫也是悲痛,是愛與恨的交集。

 

    民國47年春節,父母親第一次帶我回新竹祖母家和外婆家。記得大年初一穿上新衣新鞋,高高興興的到花蓮市,準備第二天一早搭公路局班車,經蘇花公路、北宜公路到台北,第三天再轉火車到竹東,直到初九才又回到林田山,這種和父母親同時長時間相聚的機會好難得。這趟旅行給我人生視野的開拓,回林田山後也一直沉浸在喜悅氣氛之中。只是好景不常,11天後也就 是正月20日 ,一通要命的電話,嚇得我們不知所措,父親出事了,父親的遺體從高登運下山來,它是安詳的走了,任憑家人再大的呼喚,也喚不回心愛的父親。一時之間,家裡湧入許多安慰母親的親友,幫忙喪事的鄰里叔伯、阿姨嬸嬸們,人進人出的,大人們都說,趁出殯前快去理個頭髮。和哥哥們才進理髮部,所有大人都讓我們優先理髮,還搖著頭說『可歪索、可歪索』,那時的我心中吶喊,不要你們可憐我,我會表現給你們看,『可歪索』支撐我,讓我努力向上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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