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年代是林田山的極盛時期,只要稍微平坦的地方,就堆滿原木,舉目所及全是財富。當時小小的山谷裡,擠滿了一、二千人,林場除了編制內員工,還有外包業務的伐木工人,他們多半時間待在高山森林區,承攬危險的原木砍伐作業,第一鄰就是安置他們眷屬的地方。我喜歡找機會到第一鄰找同學,順著山坡,矮小的房子,一家緊挨著一家,乍看之下像是黏貼在一起。走階梯上上下下,從蘇阿葉家轉個彎,可以到陳興田家、莊國林家,像在迷宮裡捉迷藏似的,但花不了多少時間,可以串遍所有門子。雖然兒時的第一鄰,早被土石吞沒,每次想起大嬸們親切和藹的模樣,屋前屋後一塵不染的印象,依稀如昨日,永遠無法抹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   日本統治台灣50年,對開發森林累積了豐富的經驗,民國28年開發林田山時,對整座林場的規劃幾近完美。第五鄰和第六鄰,是林場最早落成的宿舍,專供日本人居住,光復後日本人撤退,中國人自主家當,才改成林場的職員宿舍。林場宿舍中最具代表性的就屬第五鄰,整齊劃一的日式建築,街道兩旁各有四棟,每棟左右二間,呈非字型排開,前門沒圍籬,雖然每戶都種庭院樹龍柏,還有花花草草的,但仍舊難掩各家的隱密性,因為在透明的玻璃窗裡面,用的是木板隔間,木板另一邊就是鄰居,家裡一有風吹草動,不管是吵架、鬥嘴或咳嗽,都會讓鄰居聽在耳裡,幾乎沒有隱私可言。正因為如此,左鄰右舍變成一家人,有好東西大家分享,我家種的菜,我有你也有,切了冬瓜你一塊我一塊,直到分完為止。所有的孩子大家一起管,孩子們隨時都有長輩督促,舉止行為都不敢大意。我家住在第五鄰,我特別喜歡第五鄰,因為它是我編織美夢的地方,還有這裡住著林秀霞、汪迎仙、鄭洪清、鄭碧珠、葉萌美等好同學,她們天天伴我讀書遊戲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   張忠勛和劉公是林場標準的單身貴族,講的國語,話中帶有濃郁的鄉音,是他們與眾不同的標誌。劉公本名叫什麼,不記得,他圓滾的笑臉,福福泰泰的滿臉喜樂,是我們小孩比較敢親近的大人物。他是林場的工程師,職位高、薪水也多,是孩子心目中的大善人。記得讀小學時,學校常有紅十字、防癆郵票之類的愛心義賣競賽,大家總是熱心參予,挖空心思的幫忙推銷紀念郵票。有一次,不知道為什麼我膽大超人,竟然獨闖辦公廰,尋找金主,心想賣多少算多少,想不到劉公一口氣買下50張,讓我瞪大了雙眼,開心的跑出辦公廳。我戰勝了自己,也獲得學校的獎勵,永遠記得這種美好,那份喜悅和榮譽,一直存在我的心底。

 

    張忠勛住在交誼廳後方的獨立小屋,他長得蠟黃色的臉頰,說話軟弱如游絲,聲音有氣無力。聽大人說,他曾得過肺病,怕被傳染,所以孩子們都不敢靠近他。只是每次路過他家,總會被屋裡傳出幽幽的胡琴聲吸引,好奇心使然,會不經意的往那屋子偷偷的瞄上一眼。如今,張忠勛住過的屋子,早已夷為平地,只是不管什麼時候站在這裡,還是會感受到,曾經哀怨的胡琴聲音,依然在風中飄揚。

    張忠勛屋前的小橋,是林場山坡住宅的起點,小橋的斜前方,是我幼稚園卓老師的宿舍。我5歲開始讀幼稚園,還記得每天早上,起床後穿好衣服和鞋子,再套上白色壓邊的圍兜,胸前別上擦嘴用的手帕,整好儀容後,等7點鐘林場第一次廣播剛結束,便準時來到小橋邊,倚著橋旁石柱,等候老師出現,才一起到幼稚園上課。這樣執著的心,讓我陪卓老師走了2年上幼稚園的階梯,每回心中都充滿踏實感。其實這件事,我一點也不在意,從沒把它放在心上,並且早已忘得一乾二淨,是因為母親事後一再提起,才勾起我的回憶。

 

 

    五一勞動節,也是迎媽祖的日子。對林場居民來說,是頭等一號的盛事。林田山的員工靠山過活,很多人在原始山林與大自然搏鬥,嚴格說起來是滿危險的工作,所以有必要藉由信仰力量,全心參與迎神賽會活動,寄望得到媽祖庇佑,讓全村子老少平安過日。每年 農曆323日 是媽祖生日,林田山迎媽祖固定選在51日勞動節舉行。當天林場員工放假一天,只見大人們抬神轎、扛旗子、推鼓車,隊伍雖然比不上大甲媽祖遶境的規模,但是誠意在人心,一陣鑼鼓喧天之後,陣頭浩浩蕩蕩的穿梭在林田山每個角落,信眾人手一柱香,虔誠的跟在後面。

 

    當隊伍行進到中山堂旁的學校操場時,會停下來接受全村居民的膜拜,林場還特別安排國劇和布袋戲酬神。此時,在教室上課的孩子們,心神早被鼕鼕嗆的鑼鼓聲震到九重天外,根本無心課業。明智的校長總會順應民情,通融放學生半天假,等消息宣佈,大家馬上各自飛奔回家。我來不及放好書包,一頭鑽進廚房,看到大嫂、母親為晚上的流水宴席,忙得不可開交,而我美其名是來幫忙,實際上是聞香而來,收拾上不了桌面,有缺陷不完整的美食,母親太了解我了,有機會就順手抓個好吃的,快速往我嘴巴一塞。林場在勞動節,體恤員工的辛苦放一天假,孩子們卻喜歡迎媽祖的活動。當黃昏時,外地的親朋好友來訪,家裡一時高朋滿座,可真熱鬧!好吃的我,更可藉此大啖美食,真希望每天都是『勞動節』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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