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山堂是林場的精神堡壘,清晨7點鐘第一次播放音樂,提醒大家準備穿戴,半小時後再播放一次,催促該上班上學了。幽揚的樂聲迴盪在山谷間,讓人神清氣爽,林場頓時活絡起來,直到下午5點30分,播放百聽不厭的『驛馬車夫之戀』,才結束林場忙碌的一天。中山堂是林場最大的集會場所,也是我讀幼稚園的家,更是康樂隊的家。平時看表演和電影都要到中山堂,它站在高處引領著我們,既是焠鍊我演講、演話劇的地方,也是我小學畢業典禮受獎的殿堂,它的功能多樣化,總是一路伴著我,在我成長的每一個階段。

 

    中山堂前四根粗大的圓木柱,長年漆上耀眼的紅色,緊緊扣住我的心,那是我生命的第一座學堂。記得入學的第一天,我還懵懵懂懂,牽著母親的手,繞過球場,賣力的爬上台階,從旭東亭下,右轉上人行木橋,再上台階穿過花園小道,看見老師已經站在門前迎接我們。沒多久小朋友多了起來,老師開始招呼我們,突然有人哭鬧不想離開媽媽,老師瞬間關上所有大門,把家長隔在中山堂外面,正當大家錯愕時,老師隨之彈起風琴,帶動大家唱唱跳跳的。從此我們每天唱著兒歌、跳著舞,吃到家裡少有的點心,紅豆湯、綠豆湯、牛奶、香蕉、糖果等等,最稀奇的是巧克力鈣片,想到當時如獲至寶的捧著小小兩片鈣片,小心翼翼的模樣,還真難忘。

    幼稚園畢業後,改讀長橋國小森榮分校,沒幾年分校升格為國小,新的校址在中山堂左邊,中山堂自然成為森榮國小的一部份。記得小學時,在中山堂的保密防諜演說比賽,我得全鎮冠軍,讓我的名字第一次登上更生日報。當時上台表演話劇,老師說演員都得穿皮鞋,也讓我因此得到人生第一雙皮鞋。幼兒時的唱遊演出,是我首次登上『大』舞台,也是首次面對自己,不管演得好不好,卻讓我藉機分享到母親捨不得用的碎花小紅傘,演出前我總是認真的一面舞蹈,一面唱著『淅瀝、淅瀝,嘩啦、嘩啦,媽媽帶著雨傘來接我----』,從中山堂跳回到家裡,因為這場演出和小紅傘,更讓我愛上林田山的雨天,滾動飛舞的雨珠。

 

 

    在中山堂每星期兩次的免費電影欣賞,是大家最期盼的精神糧食,日片、國片、西洋片,文藝、武俠應有盡有,和花蓮市的首輪天山、中美戲院同檔期,也就是享受東台灣最高的資源,它不僅是林場員工眷屬的福利,更不忘敦親睦鄰,林場總會加演一場,讓附近鄰里百姓同享福利,在物資匱乏,收入普遍不多的那個年代,這對鄰近的長橋、萬榮、光復、鳳林的居民,具有莫大的吸引力。到中山堂看電影,是大家的最愛,也可說是當時唯一的休閒娛樂。搶佔位子是我們小孩的工作,五、六年級的大小孩,念書補習不做浪費時間的事,太小的孩子沒本事,搶不過人家,所以這份差事多半由不大不小的孩子擔任。

 

 

    我也加入搶佔位子行列多年,其實這一直是我的既愛,又怕傷害的差事,如今只要想起中山堂,又會不自覺的勾起一絲絲的『痛』,也算是無奈。演電影的當天,開演前2小時,大約是下午4點左右,中山堂的管理員王叔叔,會來開門開窗戶,先讓空氣流通,此時搶佔位子的『小兵們』,早已守候在門外,大家蠢蠢欲動,早已鎖定目標,只待大門一開,大家就衝鋒陷陣,順手把帶來的背兒帶一拉,正好佔據一張足足七人的長條椅子,回頭仔細認真的記住,是中排中段的第幾張椅子,然後快速出場,因為王叔叔要準備下班,要鎖門,我們不能惱怒這位大人,不然下次開門時間更晚,更不確定,那種佔不到位子的失落感會更痛苦。

    記得每次的習慣,一定開正門右側大門,因為它是往中山堂通道上最近的入口,孩子們摸透大人的習性,自動排好長列隊伍守候著。可是有時候也會出差錯,有時開左邊的大門,甚至開邊側的門,有可能是大人想捉弄小孩,或是藉機教訓我們,弄得一群小孩,變得緊張兮兮,經常要兵分兩路,賭賭運氣,有時聲東擊西的,明明豎起耳朵,聽見右門裡邊的門扣『叩拉』一聲,左邊的小孩像潮水湧了過去,可是卻不聲不響的開了左側的大門,打亂了排隊的『兵馬』,這時年紀大的反應快,佔上絕對優勢。

 

    幾次戲弄後,或許大人覺得不夠刺激,偶而也會出奇不意的,打開側邊不常用的小門,更離譜的是私相授受,圖利好友的小孩,開特權之門。或許大人的世界,我們無法完全理解,但這種行為在幼小的心靈裡,感覺並不舒服。幾次之後,經驗告訴我,不能搶佔中排中段的,大人所謂的『好』位子,就是佔到了,也是暫時擁有,一些不講理的大人,才不管你這一套,將背兒帶一掀,屁股往上一坐,我的努力立刻變成烏有。想到自己的努力白費,想為母親和家人盡一份心力,卻因為家人遲未出現,讓我鼓漲著小臉,接著淚水盈眶,強忍著難過不敢哭出聲音,只希望哥哥和母親趕快出現,給我壯壯膽。幾次經驗後,我學聰明了,不要搶佔最好的位子,只要第二第三等級的就好,也懂得分享『好位子』給善良大人,只要能留住三兩個座位,就心滿意足了。

 

    我的母親比別人忙,因為她有做不完的事,常常電影開演了,甚至演到一半,她才出現。稍微長大後,我喜歡陪她老人家看接場戲,也就是看第一場的後半段,再看第二場的前半段,倒著看電影。我珍惜和母親難得相處的機會,每次看到第二場前半段,中場離席時,走在回家的路上,整座森林山谷,黑矇矇的,靜悄悄的,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指引,我陪著母親走在寂靜無聲的路上,小心的踩著階梯,什麼話也沒說,我緊握著母親的手,幾乎聽得到彼此的心跳,我珍惜這一刻。從小到大,看了無數次,數也數不盡的電影,在記憶中只有一次,也僅有的一次,是母親刻意主動陪我去看電影,因為她對我考上公費學校感到欣喜,那是一份非常珍貴的鼓勵和獎賞。

   

 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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