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小,大哥說我長得醜,讓我對自己失去信心,認定自己是世界上最醜的女孩。大概是這樣,老天憐憫我,多給了我一份熱忱的心。

    山谷裡所有的住家,全是林場員工和眷屬,有外省、閩南、客家和少數的阿美族,領導階層是外省人,他們文化高,待人也親切。客家和閩南人數相當,都是從西部到林場打拼的,大家不分彼此,因此人人客家話、閩南語,都能琅琅上口。剛開始,每戶人家都是小家庭,沒有長輩,沒有原生文化的束縛,一切都得從頭來,常常看到年輕的一代,主動向年長的請益,客家和閩南文化相融合,本省與外省不分主客,在林場從未出現過族群對立和省籍情結。

 

 

 

    連棟式的宿舍,你家就是我家,孩子捉迷藏,從這家躲到那家,不會有人出來干涉。日式透明的玻璃門窗,從外往內看,一覽無遺,幾乎沒有隱私權。每當小孩犯錯,被母親修理時,哀叫聲一定有所保留,要不然鄰居都知道,正因為如此,夫妻相敬如賓,少有鬥嘴吵架的,家家戶戶和樂融融,全村就像一個大家庭。

 

    逢年過節,蒸糕做粄,主婦們總是合作無間。鍋爐、蒸籠、炊具不是家家都有,於是上家下家輪流使用,我經常扮演借、還之間的橋樑,大人直誇我最熱心、最勤快,小小年紀樂此不疲,所以全村子二三百戶人家,哪家姓什麼?戶長在林場擔任什麼職務?我都能倒背如流,所以被大哥封了一個『里長婆』的雅號。

 

 

    我的母親是標準的客家婦女,一生勤儉持家。母親還是醃漬食品高手,夏天醃鹹冬瓜、豆腐乳、醬瓜,冬天收藏梅乾菜、蘿蔔乾、酸菜等等,家裡牆角,左一甕右一罐的。林場谷地小小一點大,所有米、油、鹽、醬、醋、茶,全都依賴外地供應,颱風來了,食物短缺,只要一碗梅乾肉,大家都吃得口齒留香。平日節儉的母親,此時此刻會將她貯藏的私房醃菜,大方分享鄰居。她說,有人有份。沒來的親戚,也會叫『里長婆』送上一份。

 

 

    外婆家的堂號是『三省堂』,曾家的庭訓。不知是否如此,母親總要求我們特別多,尤其對我更是嚴格,因為我是女生,坐姿要端正,雙腳併攏,不可以張開。光是吃飯的規矩就很多,左手端碗,拇指輕叩碗緣,其他四指護著,右手的拇指、食指、中指頂著筷子,位置在整雙筷子的中間,不可太前或太後面,以免搖晃張牙舞爪的,還規定吃完飯才可以喝湯,這些我都得按部就班,一點都馬虎不得。我最羨慕鄰居的玩伴,每到夏天傍晚,她們都各自搬張小板凳,端了一碗豐盛的飯菜,圍坐在一起,妳一口我一句的快樂用餐。唯獨我,必須端坐在飯桌前,規矩的吃完一餐。

 

    母親從小愛唸書,只可惜生錯時代,沒有機會上學堂,這是她一輩子的遺憾,因此對我們子女一視同仁的,不分男女,要求每個人都要盡力唸書。她常說,書中自有黃金屋,讀書就沒錯。父親剛走時,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中斷,大哥在林場當臨時工人的工資不高,二哥和三哥又分別唸花師的普三、普一,整個家庭生活頓時陷入困境,但母親咬緊牙根,撐過這些年。接著三哥北上唸台北師專、大學,四哥也上了私立大學,花費更高。但她一直沒有忘記,還有一個掉在尾巴的女兒,她讓我離開家裡,到花女唸初中。到花蓮唸書,除了註冊費,還要生活費和住宿費,在那時候都是家庭的重大負擔。初二那年,我貪玩,每科都是紅字不及格,被留級重讀一年,母親沒有太多責備,只是強忍著淚水,再次把註冊費放在我的手上。還好後來我考上花蓮師專,替自己爭了一口氣,也讓母親有機會喘息。

 

 

 

    母親在家裡最艱困的時刻,為什麼捨去可以通車上學的鳳林中學,卻讓我到40公里外花蓮市區住校唸書?這個疑惑,一直埋藏在我心裡多年,不敢發問,也不願問。事隔40年,母親才說,她讓我讀書,嫂子心理已經不平衡,每天還要起早為我生火煮飯、做菜準備便當,這樣會增加嫂子的負擔,所以她寧可苦自己,也要想盡辦法讓我到外地讀書,這樣對大家都好。母親用智慧照顧我們,用愛心和鄰居相處,她一生榮膺2次模範母親,一次是林田山林場的,一次是花蓮縣模範母親,她實至名歸、當之無愧。

   

   

   

 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etu383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9) 人氣()